皇後的聲音不大,然而語中的森森之意與她的裝束又天淵之別,如銅釘砸地,字字釘入所有人的耳中。 我轉首看她,「這事皇後也已經知道了?本來還想查清之後再稟明皇後,臣妾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背後主使,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!」我盈盈一笑,悠悠目光在殿中諸人身上蕩過,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誰不曾為人子女,如何能狠下心以痘毒加害貞貴嬪之子。 」 皇後唇邊綻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,沉聲道:「果然淑妃是有皇子的人,深具舐犢之情。 」皇後看著座下數十妃嬪,面容沉靜若秋水無波,「皇上膝下已有三位皇子,然而為我大周江山萬年計,還盼諸位妹妹多多誕育子嗣。 本宮無有所出,必然對諸位之子視如己出,一視同仁。 」 眾人聞言忙起身道:「臣妾等謹遵皇後教誨。 」卻見一女盈盈越眾而出,聲音清亮沉穩,「皇後娘娘說得極是。 皇長子生母早故,若非娘娘悉心教導,皇長子何能出落得今日這般一表人才,娘娘慈愛之心堪為天下女子垂範。 」說話之人卻是容華趙氏,趙容華長我三歲,便是從前的韻嬪。 我與她本無多少來往,多年來她雖不十分得寵,卻也不曾失寵,也算妃嬪中頗有資曆之人了。 胡昭儀不以為然地撇過頭,皇後只作不見,滿面含笑道:「本宮不過囑咐兩句,何必都站著,快坐下吧。 」 我抑制住心底暗暗燃燒的怒火,溫言道:「皇後是諸位皇子與帝姬的嫡母,咱們也都是庶母。 」我深深看向皇後溫和而端莊的面容,徐徐道:「人人都如皇後這般賢惠就好了。 」 皇後的眼眸中蘊著清冷的笑意,幽幽落在我的身上,似披了一層秋霜般生出涼意來,口中卻無比親切,「淑妃雖是妃嬪中第一人,卻很懂得尊卑嫡庶,難怪皇上這般疼她。 」她身形微側,緩緩道,「本宮身子乏了,你們且退下吧。 只留淑妃與貞貴嬪陪本宮說說話,也好談談養兒之道。 」 眾人聞得此言皆是默默,幾個性子急躁的已耐不住露出幾分嫉色。 眼角的餘光瞟見穆貴人匆匆步出殿外,嚴才人與仰順儀眉目間皆有難掩之怒色,疾步跟隨穆貴人去了。 外頭晨光明亮,庭院中月季叢翠色茵茵,全未受秋意所染,此時星星點點開了些怯怯的小花苞,也頗為嬌豔。 卻是數十本山茶競相爭豔,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,深紅粉紅團團簇在一起,十分熱鬧。 如此秋光,被昭陽殿重重深紅如血的雕花朱窗一隔,落進昭陽殿中便成了淡蒙蒙的一層寂寞輕紗。 簾外風聲簌簌,吹動枯葉的碎裂之聲,斷續的一聲半聲傳到昭陽殿中,更顯得幽靜。 所謂庭院深深,大約也是如此吧。 皇後半闔著眼睛,儀態安詳,似乎朦朧直欲睡去。 我默默不語,心中卻警醒如獸,深知皇後獨獨留下我與貞貴嬪,必有她的盤算。 凝滯般的沉默之後,皇後眼見貞貴嬪拘謹,淡淡笑道:「本想好好與你們聊上幾句,奈何真是老了,乏得很,倒是白留你們了。 」 貞貴嬪不知所以,只得起身道:「娘娘言重了。 」她看我一眼,「那麼,臣妾告辭。 」 我整一整衣衫,亦依禮告退。 才走三步,卻聽皇後的聲音在背後幽然響起,似一縷幽魂般附上耳畔,「昨日虧得有淑妃在,想來也真是巧。 」 貞貴嬪立時停住腳步轉首,我頓覺不悅,盈盈回首,「皇後此言該當何解?」 皇後撫著手腕上的明珠手串,粒粒拇指粗光潔明珠瑩瑩生出淡粉色的柔和光暈,愈加顯得皇後病後的手腕瘦得如枯柴一般。 脂粉堆砌下的皇後顯得妝容格外厚重,即便往日在病中,她亦精心妝扮,絲毫不肯疏忽,失了皇後的尊貴體面。 此刻她一字一字說得極慢:「可不是麼?內務府不小心送沾染了天花痘毒的衣衫到貴嬪宮中時,恰好有淑妃在,又恰好淑妃發覺了衣衫上的險處,可見淑妃關心貞貴嬪無微不至,自己又福澤深厚,能福及二皇子,化險為夷,將來二皇子長大,必得好好謝謝淑妃。 」她輕輕咳了兩聲,微笑道:「可見淑妃協理六宮用心至深,所有之事都能貴在『恰好』二字。 」 她句句咬住「恰好」二字,我不覺心中一凜,方才她在諸妃面前有意無意提及我與貞貴嬪皆有親生皇子子,早有傳言紛紛提及來日的儲位所屬,想必人人聽在心中都會疑心是我暗下毒手。 然而此事未成,如今貞貴嬪面前,她又字字指在「恰好」二字,意指我故作姿態設計拉攏貞貴嬪。 貞貴嬪眉心微微一動,立刻又垂下眼瞼,只看著足下漫地金磚,片字不語。 我正欲回敬,眼見貞貴嬪情狀,少不得深深吸一口氣忍耐,只道:「皇後娘娘心細如發,娘娘知道如許多的恰好,本宮卻不如娘娘有心。 」 皇後拂袖起身,似語重心長道:「貞貴嬪,好好當心你唯一的兒子。 」說罷深深看我,「淑妃也是。 」 貞貴嬪深深一福,一彎明珠寶絡墜垂落在她臉龐,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,只聽她道:「多謝皇後關懷。 」 皇後點點頭,扶著剪秋的手緩步移入後殿。 光影的轉合,皇後清臒的影子半隱在高大得近乎猙獰的盤龍金桂柱下,亦帶了一抹猙獰之色,仿佛蓄勢待發的獸,隱隱有肅殺之氣掩映在雍容姿態下。 我扶著槿汐的手徐徐步出,待行至上林苑,卻見苑中數叢文心蘭開得正盛,修長的葉片輕巧漫灑,綠玉琥珀樣的花莖輕盈下垂綻出飛翔的金蝶似的花朵,嫣然可愛。 浣碧笑道:「一入秋便沒有蝴蝶了。 這花倒開得似蝴蝶一般,真真好看。 」 槿汐亦湊趣道:「的確。 這花本在濕熱的地方才開得好,如今竟長得這樣茂盛,可見花匠費了不少心思。 」 我笑道:「去告訴花房的師傅,送幾盆好的去給沈淑媛賞玩,再送幾盆去柔儀殿。 叫他過來好好賞賜。 」 槿汐即刻去尋,卻過了好些功夫才領著花匠來謝恩。 浣碧有些不悅,道:「喚何師傅來領賞,怎的像受刑似的磨蹭了這些功夫。 」 何師傅忙賠笑道:「不是奴才有意耽擱,當真是十分委屈。 」他生怕我怪罪,急急道來,「榮選侍極愛芍藥,如今不是芍藥開花的季節,一日三四次地催促著在暖房裏培育了送去,又嫌其中幾盆不好,巴巴地說了奴才一通,叫人丟去亂葬崗順選侍的墳上了。 」他難掩驚訝之色,「也不知榮選侍發的什麼怪脾氣,她嫌不好的幾盆芍藥卻是奴才培育得最精心的,偏偏丟去了亂葬崗,真是可惜!可惜!」說罷連連頓足,懊喪不已。 我一時有些茫然,「順選侍?」 槿汐已然眉尖緊蹙,低聲道:「是華妃。 」 心頭像是被極薄的鋸片劃過,翻湧起最深的沉屙。 慕容世蘭!那個亮烈狠冷的女子,也是最愛芍藥的呢。 一旁浣碧見我沉思不已,忙叱道:「胡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,什麼順選侍不順選侍的,好不吉利!」接著道:「還不挑些好的文心蘭送去棠梨宮和柔儀殿。 」 何師傅忙不迭去了,我輕輕沉吟,「細細想來,榮選侍跋扈要強的脾氣倒是有些像那個人。 」 第14頁完,請繼續下一頁。喜歡 Amohot 魔幻小說,請記得按讚、收藏及分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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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後宮:甄嬛傳6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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